俏虬 晚风

*很短

*分享一首《晚风》


“不是有一句话,在风里抽烟,风抽一半,我抽一半吗?喏,给你。”梦虬孙蹲在江边,背靠靛蓝水潮。他伸出手,把只剩几口的烟递上去。俏如来站着接过,就着薄薄过滤嘴含了气,顺手熄灭了。风从梦虬孙身体穿过,吹进俏的衣袖,驻留一会儿,打个转,又散到千万世界里了。俏自小学佛,如今却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因果。高中毕业后,他和梦虬孙有限的见面也是在共同朋友的聚会上,礼貌地问个好就各自无言。他本以为他们那如同脱漆白墙的情分早已了断,何时知晓缘似乱线,越要扯清,越是纠缠。然而,眼下这场戏,实在不是什么破镜重圆的八点档,虽然“半夜睡不着出门散步惊见前男友”这种套路他们是碰上了,却没能遇到“在青春时期爱得痛彻心扉,最后因各种原因被迫分道扬镳”一桩。事实上,因为没有任何能阻挡他们相爱,所以也没有任何能阻挡他们分开。但人总是高估时间的效用。蝴蝶振翅,冬夜沉默,温柔的爱人递过一根烟,十数年不曾触摸的记忆便喧腾地向他袭来。




⋯⋯


⋯⋯



雨下得很大。

俏如来写完作业,望了讲台上玩手机玩到快睡着的班主任一眼,拿出日记写上日期。笔尖刚停顿在“1”的末尾,他想起什么,合上本子,让同桌帮他传张纸条。梦虬孙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画火柴人,画完还在旁边写俏如来的名字。收到纸条的时候,他甚至懒得拆开就站起身往外走。俏如来没看他,默默整理好作业本和文具,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也跟着出教室。

“梦虬孙。”他无奈地喊道。梦虬孙到楼梯角时抬头看他,停下脚步,笑着回应:“喂,俏如来,你又逃课。”



飞鸟惊起一阵晚风,碎了历历分明的树影。与谎言背过身那样,他们敞亮着心,在灰暗后操场,抓一把塑胶草。塑料草就从足球网开始蔓延,直到生命和爱的尽头。(像无数被称作真实的青草地那样,至死方休。)梦虬孙躺在赤红颗粒跑道上,如同贴身于赤红大地,却好像握得住天。俏盘腿坐到一侧,遮住了光,时间于是下沉,一瞬间使他们的灵魂无比接近。他理了理梦虬孙的卷发,触碰到肌肤的时候,他突然悲伤地察觉热量竟传递地如此缓慢。他说:你脸好冰。梦虬孙自下而上地抬眼看俏,金色的花盛开又凋败,他握住俏的手腕,说:我想哭。俏轻轻抚上他的眼睛,没说话,过了一会儿,他感到有些湿润,这湿润却不是像雨落下那样,被迫接受的。(他想,难道我正在爱里吗?)

然而连这眼泪也是在极地取得,装在洁白瓷碗里,令容器也被冻得刺骨。俏不敢流泪,他甚至不敢继续保持沉默。他轻声道:我们到看台上去,好吗。梦虬孙移开他的手,起身道:你在这里等我。



梦虬孙站在最高的主席台,风吹湿了飘散的旗帜,他对着远处教学楼的四方木块流泪,于是所见颜色都熔化,都滴落。他的泪随着雨,听到雨碰撞大理石板的声音,自己却只是柔软地、消解了。蒸发到世界不为人知的角落,带着他迄今十五年的伤害。他边哭边说话,大半是无意义的呢喃絮语。语言的孵化过程太久,于空气中流失得也太快。俏如来在雨里看着这一幕,担心起来:如果他感冒了怎么办?梦虬孙好像感受到他的视线,大声喊道:俏——如——来——

俏跑过去,却见梦虬孙朝他挥挥手,让他离开。雨声掩盖他的脚步,更模糊他的视线。俏拉着梦虬孙下来躲到一旁遮雨,看着遥远的发光小格,叹了口气:好点了吗?没有回答。他想了想,说:生日快乐,我们等会儿放学去吃你最⋯⋯

俏还没说完,梦虬孙就抱紧他,靠在他方才浸湿的校服上,声音有些哑了:你明知我不在乎这个。

俏下意识攥住缠在手上的小佛串又知觉地松开,用另一只手拍拍梦虬孙的头,问:是因为家里吗?



对大部分人来说,自身能力、情感是可以广而告之也无所谓的,而一旦关系起家庭,便难以启齿或者搅和着归纳到自身的疼痛里,不明不白地表现。好像个体本身不属于“私人”范畴,背后的交际联系才算。然而很多事,梦虬孙不说,俏也明白。他们明白对方胜过明白自己。浑厚屋檐压在空气之上,连带着压迫了所有刻意的措辞。他二人陷落在时间之前,咿咿呀呀地模仿着说话。梦虬孙打小就敏锐地洞察到这有限世界的无限痛苦,并隐约望见此后空空荡荡、渺无边际的人生。他遇到太多期待,它们都是冷调的、干涸的,即使包装成温暖或者幸福,只是徒增悲哀和自我怀疑。进阶式的闯关游戏,没有意义的重复篇章。这般富有目的性的,所谓亲情也好,愧怍也罢。难道乞讨一时,就永远逃不出被施舍的命运吗?或者枷锁不过自困,可谁来告诉他何至于此。俏问他,他也不回答,安静地啜泣。俏的发扫过他的面庞,他们相拥,继而清楚相爱的相是互相而非单相。梦虬孙想,无生命的物质不会一错再错,比如眼泪,比如雨;有生命的却能在错误里领悟美丽、领悟爱。



他最后说:俏,待会儿一起去吃章鱼小丸吧!



⋯⋯


⋯⋯




有时候俏如来会错问,疑心流动爱河在那个年代被一种青春凝固了,这样的凝固让他们的爱永恒了。永恒的意义不是以时间计算,它在于停滞,在于世间翻遍所有旧时来日的灵魂也找不出同样的事物。从此之后他们爱许多人,爱男人,爱女人,爱挚友,爱死敌,爱天底下每一个响亮灵魂。

但都不是那样的爱了。



俏笑了笑,指指手表:出来太久,家里猫该闹了。回见。

他的背影不是渐远的,而是在一瞬间模糊起来,夜灯切割他的影子,把记忆剪得更碎。



梦虬孙蹲得脚发麻,于是站起来,看着俏的背影愣神,尚未成型的话语也被抖落在地。





“不再给我说一次生日快乐吗?”


06 Feb 2020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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